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厚地高天,堪叹古今情不尽;
痴男怨女,可怜风月债难偿。
今天的定场诗,是一副对联。在第五回贾宝玉魂游太虚时,穿过太虚幻境的牌坊,来到一座宫门前,只见上面写着“孽海情天”四个大字,两边便是这幅对联。贾宝玉还在心里寻思:“但不知何为‘古今之情’,何为‘风月之债’”。
红楼梦大旨谈情,归根结底是一个“情”字,这里就告诉我们了,这个情,就是“古今之情、就是风月之债”。
那回到贾宝玉的问题:到底什么是古今之情,什么是风月之债呢?
一 古今之情,风月之债
要说古今之情,我们不由得想起薛宝琴那句 “昨夜朱楼梦、今宵水国吟”,那首诗里还有两句:
月本无今古,情缘自浅深。
看来,这古今之情,其实是指对“月”的古今之情。
月亮,无论古时还是今天,都还是那个月亮,那何来情缘浅深之说呢?
原来对清初的明朝遗民来说,还真是大不同。同样是月亮,遗民心目中念念不忘的是大明的明月,而不是当时满清的满月。正如徐骏诗里说的那样:
明月有情还顾我,清风无意不留人。
明月有情,清风无义(意)。不留人,就是不留头——让人想起了剃发令:“留头不留发,留发不留头”。
对汉人来说,明月已经落入大荒山,已经作古,可称之为古时月;
如今是满月当空,是为今之月。
但人们对这古今之月的情缘,却大不相同:一个情深,一个缘浅。
月本无今古,情缘自浅深
再说风月之债。根据我们以前对风月的解读,风月就是清风明月,就是明亡清兴那段历史。那风月儿女,就是明末乱世的历史人物。
风月之债,就是当时的历史债,就是家国债——同样是第五回,那些仙子们演奏的红楼梦十二曲,最后的《尾声·飞鸟各投林》就说得很清楚:
为官的,家业凋零;富贵的,金银散尽。
有恩的,死里逃生;无情的,分明报应。
欠命的,命已还;欠泪的,泪已尽。
这些都是风月之债!
最后的结果,就是“食尽鸟投林,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!”
理解了古今之情、风月之债,再来谈我们今天的话题:情榜。
二 警幻情榜数字密码
情榜之情,自然就是“对月的古今之情”了。能够上榜的,自然是风月儿女,都是痴男怨女,就是那个末世的历史人物。
神仙死了,才能上封神榜。
红楼梦中人,当然也是死后才能上情榜。
就是我们第五集解读的:
三劫过后,所有人在北邙山会齐,到太虚幻境销号。
那一共多少人上榜呢?
此前一直是个未解之谜。
但以前普遍的认识是,情榜里的人物,除了贾宝玉,其他的都是女子,因为贾宝玉在薄命司看到的册子,分明写着“金陵十二钗”,还有十二副钗、十二又副钗。十二钗,当然都是女子嘛。
其实这忽视了还有另外六个司,分别是:
痴情司、结怨司;
朝啼司、夜怨司;
春感司、秋悲司。
贾宝玉显然不是在薄命司,因为他不是女子,他只能在这六个司中的一个,那意味着还有其他的男性也在情榜里。何况我们前面也说了,上榜的都是痴男怨女嘛,所以情榜虽然以女性为主,但男子也有不少。
薄命司,加上两边配殿的六个司,一共七个司,每个司,十二个人,说明情榜一共是84人?
这个数字很怪异,很不合理,显然是不对的。
太虚幻境里,有七个司是不假。之所以是七个司,很好理解,中国很早就有为亡灵做七的习俗,也叫烧七、守七,就是人们常说的头七、二七……一直到七七。红楼梦里就说到了秦可卿死后,贾珍就让停灵七七四十九日,请一百零八个僧人来超度亡魂;又请九十九位全真道士,在天香楼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。
因此所谓七个司,其实是阴司地府的七个殿,而红楼梦里的痴男怨女,就分在这七个司里。
第一个司,就是薄命司,它的地位最高,应该是在中间的正殿。书中说另外六个殿,是两边的配殿,应该是左右各三个。
(这布局是不是很像皇家太庙的左昭右穆?)
薄命司门口当然也有对联,对联写的是:
春恨秋悲皆自惹,花容月貌为谁妍。
当然其他六个配殿,也都有对联,只可惜贾宝玉没进去,也不知道对联写的是什么。
这个正殿薄命司和配殿不一样,配殿是每间只放一本册子,薄命司则是放了三本情榜的册子,收录的皆薄命女子。
一本是十二正册,大家都知道,里面有林黛玉、薛宝钗、元春、迎春、探春、惜春、史湘云、李纨,妙玉、巧姐、秦可卿,一共十二个人。第二本是十二副册,书中只提到第一个人,便是香菱,也就是甄英莲。但另外十一人是谁就不知道了。第三本是十二又副册,贾宝玉在翻看时,只看到了晴雯和袭人,就丢下了,所以剩下十个,我们也不知道是谁。如此看来,在薄命司,有三册,每册十二人,共计三十六人。正好是天罡之数,难怪地位最高。
配殿六个司,每个司十二人,共计七十二人。正好是地煞之数。
那合计就是一百零八人,情榜应该一共是一百零八人。
天罡数三十六,地煞数七十二
我们推断出了情榜的人数,也知道了情榜里有金陵十二钗,有香菱,有晴雯、袭人和贾宝玉,这里只有十六人,还有92人,我们无从得知。刘心武续写红楼梦,倒也编了一个情榜,不过里面除了贾宝玉,其他108人都是女子。这是他和老师周汝昌一起编订的,确实花了不少心思,也是他颇为得意之作。
刘心武的情榜名单,肯定很多是对的,只是少了很多男性人物。所以那只是他的个人猜测,终究不是真本。
刘心武给每个人物都定了个封号。这是理所当然的,封神榜里每个神仙都有封号,红楼梦警幻情榜当然也要有。书中的批语也告诉了我们三个主角的封号:贾宝玉是情不情,林黛玉是情情,薛宝钗是无情。
其他人的封号呢?就无从得知了。
三 幻中幻,情不情
我以为我们永远都不会见到真正的完整版的情榜了,直到我读到了那部被骂成臭名昭著的“吴氏石头记”,在它的最后一回,赫然出现了完整版的情榜!
真是天可怜见……
贾宝玉当年在太虚幻境都没有看全的警幻情榜啊,我等红迷,何其幸哉,竟能有缘一睹情榜全貌!
我不知道有多少朋友和我一样,激动得全身颤抖,甚至流下了幸福的泪水……
红楼梦圆,夫复何憾!
仅凭这个情榜,我敢断言,吴氏石头记必为真本无疑!
要知道此前红楼梦的任何抄本、续写本,除了刘心武周汝昌杜撰了一个情榜,其他本子都没有。而吴氏石头记,竟然详尽地写出来情榜。更妙的是,这个情榜有着很多令人激动的细节内容。
·首先吴本情榜是一百零八人,跟我们前面的推测一样,有意思的是,吴氏石头记也是108回。这也有红学家考证过,周汝昌认为是110回,其实第五十四回的批语提醒我们——书已过半,意思是五十四回是一半了,那全书就应该是108回。而通行本是120回,后四十回显然是续写的伪作。
·其次,每个人都有封号。此前我们只知道宝黛钗三大主角的,好在吴本告诉了我们所有108人的封号。我就随便摘录几个,大家看看觉得对不对:
贾元春,封号:情尊。元春是皇妃,当得起一个尊字。
史湘云,封号:情憨。憨湘云醉眠芍药裀yīn,当然是情憨。
香菱,封号:情呆。呆香菱,从小被拐卖,不知道父母家乡,一生愚呆,只想待人诚直,却偏偏遇到呆霸王和恶妇夏金桂,好人没得好报。当然是情呆。
此外有晴雯的情勇,甄宝玉的情乖等等,想看情榜的文字版,请移步到本人公众号,搜索兰国沧海客即可。
·第三,吴本情榜里有男有女,有正有恶。有一个榜,叫十二公子,里面全是男性,排第一个的就是贾宝玉。与这些斯斯文文的王孙公子相对的,是十二恶人帮。打头的两位,竟然是贾蓉贾蔷兄弟!
这兄弟俩竟然是头号恶人?是不是觉得不合理?但吴本揭下了他们的花皮!
原来贾蓉贾蔷的名字,连起来就是蓉蔷,谐音戎羌。就是贾宝玉说的,匈奴戎羌,自古是华夏之患。而吴本后二十八回,赫然出现了贾蓉贾蔷兄弟勾结戎羌,杀入贾府,抢占了大观园。
·第四,吴本情榜里,还给每个人写了一篇考语。就是解释下为什么会是这个封号。
比如贾宝玉的考语是:
痴情是他,无情也是他,自择无牵无挂,却是悔尽此生,故曰情不情。
·第五,这是最妙的一点,吴本里专门写到了那七个司,原来还有负责人的。
比如秦可卿,是警幻仙姑的妹妹,掌管痴情司。
而王熙凤呢?那样有才干,当然也要管理一个司,警幻仙姑让她管的是结怨司。的确,凤姐跟很多人结了很多怨。这结怨司非她莫属。
最令人意外的是林黛玉,她一人掌管了四个司。书中写到林黛玉上吊自尽后,秦可卿前来接引她,说警幻之命,请她到太虚幻境,司掌“朝啼司、夜怨司、春感司、秋悲司”。
也就是说秦可卿、王熙凤和林黛玉,掌管的是两个配殿的六个司。那还剩下正殿的薄命司,究竟是谁掌管呢?
吴氏石头记里没有说,就无从得知了。吴本跟前八十回一样,总是要留些机关悬念的,让你自己去琢磨。批语说,这叫“不写之写”,都交代清楚了,反倒没了趣味。
既然没有写明,只能斗胆猜一猜了。
我认为薄命司是警幻仙姑亲自掌管。因为薄命司是三十六位天罡,地位非同一般。秦可卿、王熙凤、林黛玉都只能掌管偏殿的各司,是七十二位地煞。她们都只能管地煞,不配管天罡。那其他人就更加没有这个资格了。只能是警幻仙子本人管了。如果非得从红楼梦中人里找,那只有贾母,有资格掌管薄命司了。但贾母是不管事的。
各司掌管人
·最后一个细节,这七个司分别对应哪九个榜单。
吴本情榜,一共有九个榜单。其实全书也是分为九卷,每卷十二回,每一卷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故事。当时毛国瑶先生看到的神秘的靖本,也是分成了九卷。说不定靖本就是不完整版的吴本。
九卷情榜,叫什么名字,又分别对应七个司的哪一个呢?
吴本只说了九卷的名称,没有写对应的司。我就大胆配对一下。
薄命司,掌管者无考。藏有三卷,也就是三册情榜,分别是十二正册,十二副册,十二又副册。 这个是最没有争议的,第五回写得很清楚了。痴情司,秦可卿掌管,对应的是三副册。此册第一位便是元春的丫鬟抱琴。此外有探春的丫鬟待书,惜春的丫鬟入画等。结怨司,王熙凤掌管,对应的是四副册。此册都是更低级别的丫鬟,有翠墨、坠儿等人。朝啼司,林黛玉掌管,对应的是十二主子这一册。里面有贾母、贾赦、贾敬、贾政、王夫人、林如海、甄士隐等人。夜怨司,林黛玉掌管,对应的是“十二恶人”这一册。大家一定想知道红楼梦里有哪十二大恶人,吴本告诉了你答案,就看你信不信——分别是:贾蓉,贾蔷,赵姨娘,贾环,钱槐,马道婆,薛蟠,贾雨村,王仁,孙绍祖,冷子兴,金荣。 以前我们看红楼梦,总觉得书中似乎没有一个坏人,红学家说,作者是菩萨心肠,悲天悯人,写的都是些可怜可悲可叹的人物,哪有什么好坏之分呢。看了吴本才知道,原来红楼梦里是有坏人的,有恶人的,只是通行本后四十回里,都把他们洗白了。比如通行本里把赵姨娘、贾环都写得变好了。贾蓉出卖巧姐的坏事,也写到了贾芸头上。钱槐、马道婆、孙绍祖这样的恶人,在续写的后四十回也不出现了。当然就会让我们误认为,红楼梦里没有什么善恶正邪的人物冲突了。春感司,林黛玉掌管。对应的是“十二公子”这一册,里面有贾宝玉、甄宝玉、柳湘莲、史湘云的丈夫卫若兰等感时伤春之人。秋悲司,林黛玉掌管,对应的是“十二杂家”。这里面的人,有男有女,有善有恶。其中有醉金刚倪二,是好人,也有恶妇夏金桂。有秦可卿的弟弟秦钟,还有给贾雨村出主意,最后反被流放的门子。吴本里门子的故事非常传奇,他被贾雨村流放,结果恰逢末世,天下大乱,戎羌入主中原,他竟然投靠戎羌做了大官,反而把贾雨村流放了。87版红楼梦,编剧根据靖本的批语,也写到门子做了官,反把贾雨村抓起来流放,竟然与吴本的情节不谋而合!那林黛玉究竟是何方神圣,为什么一人能掌管四个司呢?
这就要到人物篇时,我们具体解读林黛玉这个人物时再来揭晓。
至此,背景篇基本就告一段落。感谢大家的鼓励陪伴,下一回,我们正式进入人物篇,要谈的第一个人物,当然是天下第一奇男子,贾宝玉是也!
【附录】红楼梦警幻情榜
金陵十二钗正册(薄命司)
情情---林黛玉,无情---薛宝钗,情尊--贾元春
情敏---贾探春,情憨---史湘云,情隐----妙玉
情懦---贾迎春,情冷---贾惜春,情雄----王熙凤
情缘---贾巧姐,情槁---李纨,孽情---秦可卿
金陵十二钗副册(薄命司)
情呆---香菱,情妥---平儿,情壮---薛宝琴
情贫---邢岫烟,情魅---宝蟾,情侥--娇杏
情悔----尤二姐,情刚---尤三姐,情殃---瑞珠
情累---宝珠,情颖---李纹,情聪--李绮
金陵十二钗又副册(薄命司)
情勇---晴雯,情箴---袭人,情屈---小红
情慧---紫鹃,情守---麝月,情谮---鸳鸯
私情---司棋,情烈----金钏儿,情怨---玉钏
情谅---茜雪,情络---莺儿,情折---柳五儿
金陵十二钗三副册(痴情司 秦可卿掌)
抱琴---情忠,待书---情斥,入画---情央
彩云---情蹉,翠缕---情宽,雪雁---情弱
秋纹---情顺,碧痕---情宁,春燕---情平
绣桔---情善,嫣红---情让,佳蕙---情和
金陵十二钗四副册(结怨司 王熙凤掌)
翠墨---情豁,坠儿---情赘,丰儿---情随
莲花儿---情拒,蝉姐儿--情施,善姐---情切
琥珀---情静,绮霰---情从,银蝶---情护
小鹊---情逊。秋桐---情悖,四儿---情顽。
金陵十二主子(朝啼司 林黛玉掌)
情慈---贾母,情贪---贾赦,情疏---贾敬
情严----贾政,情执---邢夫人,情直---王夫人
情劝---薛姨妈,情训---贾代儒,情奢---贾珍
情忍---尤氏,情儒---林如海,情帮---甄士隐。
金陵十二恶人(夜怨司 林黛玉掌)
情奸---贾蓉,情虚---贾蔷,情恶---赵姨娘
情逆---贾环,情衅---钱槐,情邪---马道婆
滥情---薛蟠,情婪---贾雨村,情诓---王仁
情猖---孙绍祖,情诡---冷子兴,情欺---金荣
金陵十二公子(春感司 林黛玉掌)
情不情---贾宝玉,情乖---甄宝玉,情侠---柳湘莲
情冤---冯渊,情障---贾瑞,情承---贾兰
情豪---冯紫英,情隘---陈也俊,多情----贾琏
情英---卫若兰,情孝---贾琮,情继--贾菌。
金陵十二杂家(秋悲司 林黛玉掌)
情义---倪二,情遇---二丫头,情种---秦钟
情约---潘又安,情毒----夏金桂,情诳---张道士
情救---贾芸,情俗---王板儿,情纵---多姑娘
情钻---门子,情贴---蒋玉菡,恩情---刘姥姥
【 特别感谢:何莉莉 吴雪松 金俊俊 等人,让我们看到了完整版的情榜 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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